噬心

2023 持续失踪中
有事请勿lof私信,wb@何出此顏_ (直接私信)

[进击][利艾] wie ein Hurrikan/宛如飓风 06-10

6

 

后来两个人又讲了会儿第二天的打算,就很默契地睡了下去,也许是真的累了,利威尔这回睡得很沉,连艾伦因为睡多了而睡不着乱动的声音都没听见。

一早醒来的利威尔脸色总算好了点儿,几天下来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总算得以放松。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找艾伦在哪儿,但很意外的,他在周围都没看到艾伦,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他想了一遍昨晚发生的事,确定睡觉前艾伦并没有暴走,再看了眼洞口也完好无损,那就应该不是他所想的最糟情况。他的那份装备还好好放在地上,艾伦不知何时把披风还给了他,此时正裹在他身上,虽然不很保暖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抵御了一夜的寒冷。

搞什么,一早人又跑得不见了?利威尔想这该死的家伙真有太多规矩需要好好填补下,补不进就该强塞进那颗该死的平庸脑袋。

 

“长官?”

闻声回头就看到失踪者撑着洞口弯腰进来,随即一股冷风也跟着吹来,顺便还带了几道雪粉,一些不小心落在利威尔手臂和肩头,有些嫌弃,皱皱眉看向罪魁祸首。

“昨晚制定的计划中没有独自离队这一条。”

“这个。”艾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手里沉甸甸的东西丢到地上,那是只已被剥皮掏心处理干净的猎物。

“⋯⋯”

“睡不着就起来了,干坐原地食物也不会来。”

“所以,无视我命令?”

艾伦笑笑没有答话,直接拿出刀把猎物切开,挑了个大腿串在木枝上,生火烤了起来,顺便还把水壶递给利威尔,由于装满了水比之前沉了不少。

对于艾伦一连串熟练的动作,利威尔的理解是那颗木鱼脑袋总算对于效仿这件事接受力很强,至少他只做了一遍那家伙就能照搬无误,但这样也挺好,比起自己动手,有别人代劳总要轻松得多。

更何况利威尔是艾伦耶格尔的上级,有见过哪个长官像个保姆那样一日三餐照顾部下?

心照不宣的两人安静坐在那里,只有柴火偶尔传来劈劈啪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烤得油滋滋的腿肉被艾伦恭敬递到利威尔面前,但两只宝石绿的眼睛尽量不去看利威尔。

他呵了一声问艾伦为何要先给他,艾伦看着他回答说,已经两天不进食再下去会体力不支。于是过了三秒,他从艾伦手里接过那份食物,期间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艾伦沾了些动物油脂的手,艾伦还以为他会掏出手帕擦干净,谁知那人却迅速得拿过食物不声不响咬了一口,大概味道还行,所以没把手被弄脏的事实放在心上。

艾伦又跑开为自己烤起了食物,他也昏了两天挨了两天的饿,所以闻到烤焦的油脂香味时感到自己饿得简直能吞掉一整只牛,于是刚烤好他就匆匆忙忙咬了口,却因为没注意待凉了才能再吃,一口咬下去几乎烫得要叫起来,赶忙一口吐出来,结果不知道是眼神没放准还是那一口吐得太用力,那东西直接弹落到利威尔白色的裤子上,留下了个明晃晃的油渍。

艾伦吓得连呼吸节奏都打乱,满脸欲哭无泪,更确切地说,想掉眼泪也不敢⋯⋯当然也不敢看眼前人的反应,只好低头盯着地上看,好像做错事等待父母批评的青春期少年。

过了几秒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脏跳得像末日来临,那双熟悉的军靴出现在他眼前,却没有等到预期的管教,而是一双手把水壶丢到他眼前。

“长官⋯我不渴⋯”

“解烫。”

利威尔口气冷淡,居高临下望着艾伦,被看得有些受不了,迟疑了一下依然接过水壶,却忘记水壶是用来做什么的了,他就像大公家中收藏的那幅画像一般,拿着水瓶却迟迟不作下一步动作,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不是女人,也没有赤身裸体。

“要我教你喝水?”

利威尔颇为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艾伦脑袋里的真空才算被现实情况堵上了点,赶忙摇摇头连说几个不需要,他想,他现在的样子在利威尔眼里一定像个蠢蛋,蠢弊了。

所以利威尔的表情他连抬头瞧一眼的勇气都没,赶忙胡乱地把水壶打开,咕噜咕噜大喝了几口,动作太着急又呛了几口,止不住咳嗽咳到脸通红。

“艾伦。”

头顶忽然传来利威尔的声音,他吸了口气并住想要咳嗽的冲动抬头看他。

“长官?”

“难怪米卡莎对你寸步不离,情有可原。”

“是米卡莎太坚持。”

“她的坚持没错,因为你⋯⋯”

“我?抱歉,我什么?”

“报告上的数据显示你的能力智力都是正常数据,但一项指标可能存在错误,我认为。”

“报告书?哪项?”

“协调能力。”

“⋯⋯艾伦·耶格尔的人际关系并不存在问题,长官。”

“我是指,艾伦·耶格尔的身心协调力。”

“⋯⋯”

“还需要进一步说明吗?”

“⋯⋯不需要了。”

 

从起点出发两个人走得小心翼翼,雪停了但天气依旧阴森森,走得人昏昏沉沉,偶尔吹来一阵风又一个激灵被冻醒。艾伦从半路就开始计算两个人的存活率有多高,脑袋里闪现那次探访行动的惨败教训,那次他们只是在Wall Maria范围活动,结果撑不过多久全军覆灭,当然,必须承认那次的失败大部分是由于阿尼的女巨人半途阻碍任务。

无数次回想这个名字,艾伦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想到阿尼那张总是板着的漂亮脸蛋和淡金色长长的斜刘海,最后眼神沉寂,把身体和意识交付透明水晶。

埋在里面的人,是他的朋友和老师,也是他的敌人。

“长官。”

路过一片针叶林时他突然出声叫住走在前方的利威尔,对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双黑色的眼睛谨慎机敏。

“阿尼⋯我是说,阿尼·利昂纳德⋯⋯”

强烈的冷风吹得利威尔兜帽鼓动,如鹰般锐利视线直视艾伦,那时残留在身体中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对他来说,这个名字挂钩屠杀。

“她说⋯”

“什么?”

“拯救人类的唯一方式,就是让更多人殉葬。”

“她是个疯子。”

“也许。”

“许多人因她而死。”

“许多人至今仍活在离我心脏最近的地方。”

“即使如此,”他打断艾伦,“听着,如果哪天你的巨人也变成那样,我很乐意送你上路。”

“那不就是您的任务吗?”

艾伦笑了笑,那抹微笑看起来也像被冻僵似的,仿佛一名殉教徒面对最后晚餐时的虔诚和苦楚——艾伦·耶格尔的灵魂早已做好脱离躯壳的准备。

这个时代流了太多血,而他却妄想成为手持红莲弓箭的英雄,后来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只刚飞离巢穴的雏鸟,可他却愿意将自己的灵魂献给这个时代、献给这个时代的英雄⋯⋯如果命运注定他不能活过那个死亡来临时刻的话。

过了半晌,利威尔才回头继续前进,但这回他等了等艾伦,两人并排后才迈开脚步。

“你的朋友一定不多。”

“为什么?”

“急着送死的人没有朋友,”下一秒利威尔看了艾伦一眼,又开口补充,“和我一样。”

“也许是您说的那样没错,”艾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骄傲,“但我有不少好战友,和您一样。”

只有这一点,过去如此,现在亦然。

 

 

7

 

还没超过半天,艾伦终于忍不住除了踏雪声就是风声的单调旅途,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明明做好了陷入困境的准备,但现实却太平静,平静到令人反而更为不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发更差的状况。

“到底什么情况?”艾伦停下脚步,试着拉住利威尔的手问道,“我们为什么一个巨人都没遇到?”

利威尔沉默了会儿,流露出一个他也不知道的神情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但随即又被艾伦拉住。

“那我们还要走多久?”

“这我说了不算。”

“您确定米卡莎他们找得到那里?”

“有备份地图,而且,他们比你要聪明些。”

“也许继续前进并不是个明智选择。”

“这由我定,你只管服从命令。”

利威尔没再搭理还想开口争辩的艾伦,抬头看了眼雪白的山脉,手掌中指南针定了定位,二度矫正了路线。

“我想知道如此执着的理由。”

“这不是执着,”利威尔觉得艾伦言论可笑,但盯着他瞧的双眼却毫无笑意,只是开口纠正,“这是任务,军令如山,记得没错的话,训练兵第一课教的就是这个。”

“但什么都不确定的行动⋯⋯这并非您的作风,长官。”

“至少知道目的地在哪。”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地方根本不存在的话?”

对于这个无礼的提问利威尔感到有些恼火,所以他转身瞪着脸颊被冻红的艾伦。

“出发前司令给调查兵团的任务时限是五天,从出发那刻算起,五天后若无任何消息返回,就当全体组员死亡处理。”

艾伦震惊得差点说不出话,就像是被人当下揍倒在地,很差劲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死亡处理代表什么。”

无接应、无救援、自然也不会给他们留及时开门的人。

利威尔目光压得低沉,这消息原本不该告诉眼前的人,但若继续放任,艾伦的无知怠工会谋杀彼此。

“如果我们五天内空手而归呢?”

“机会只有一次,你难道指望司令会二次批准这种不要命的侦查行动?”

更何况即使批准,那也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那时他们几个在不在人世还是个问题。而对于利威尔来说,这不仅仅是次集体行动,比起以往任何一次任务,他都显得更为冷静,但另一方面也更为郁躁,因为他有种预感,无论成功与否,这次活动结束他的人生会变得不一样,而且,不止一点。他深信当年血流成河都要保护的隐私绝密,一定有什么一般人不能窥视的东西在里面。

“那我们还剩两天。”

这是个带了点绝望的声音,很显然艾伦开始有些惊恐。

利威尔知道这不容易,他比谁都清楚野外侦察活动的成功率是多小,更何况这次活动时间扩展到史无前例的五天,但他别无他法,很多事情如果不靠人类自己解决,那谁都无法拯救这个世界,当然他的本意并非做一个出世英雄,他只想完成一些人的遗愿,那些已经逝去的身份和人,他的过去和他的战友,他的责任感告诉他:他必须对此有一个交代。

他和艾伦四目对视,艾伦对他而言算是个成分复杂的人,从他出生那刻便是,但他思考了许多后发现自己能做的,其实就一件事。

“你相信我吗?”他看着他开口问。

沉默两秒,艾伦点点头。

“走吧,他们在前面等我们。”

这回艾伦没再说话,他清楚对于这个长官不必再多问,因为现在能做的除了信任,只有信任。

 

那块地方很奇怪。

艾伦拉下兜帽看着面前的雪山,心里一块地方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原因。

日落前两个人走到又一处山脚,其实想要找到这里并不困难,只需按照事先既定的路线一路向北面腹地深入,这对于两个长期训练和执行任务的人来说并不困难,而且双肩也没有令人厌烦的包裹,只有口袋里被布包好的两份烤肉,中午时分也已经和着雪水吃下了肚。

“继续。”

利威尔平淡冷静的说道,先一步走上覆满白雪的坡道。

其实天色已经不早,看得出再过片刻应该就会全暗下来,虽然没有鹅毛般的大雪但贸贸然上山在艾伦看来真的不算明智之举。

“装置能用吗?”

他在利威尔身后确认般问道。

“如果需要的话。”

这次出发前团长埃尔温让技术工房制作了几个高密度高强度的铁盒,然后往里面注满了压缩后的瓦斯。据说这是军团联合几位技术工匠刚开发出的技术,专供调查兵团外出任务时进行补给操作。而就在白天,两人用掉了自己的份额,空铁盒嫌累赘直接丢弃在路边。

第一次看到新型装置的艾伦兴奋得整个人都快扑上去,但在利威尔有些嫌弃和不屑的眼神里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当他得知原来装置可以这么方便进行补给时,突然觉得整个王国最富有技术含量的非武器制造商莫属。

操作细节在利威尔手中变得飞快,也许事先训练过了吧,他不仅把自己的立体机动装置调整到最佳状态,之后还顺手接过艾伦捣鼓到一半的东西,没几下就还了回去。

事后还很冷淡的批评了他,说武器是性命的基本保障,即使不把它当父母看待,那至少得把它放在情人的位置,而对于情人必须每个地方都知得很清楚。

艾伦懵懵懂懂得想,原来情人就是这么回事。

 

走了没几步路,利威尔突然回头盯着艾伦。

“你现在带着哪些东西?”

“装置,双刃。”还有他人。

“这个给你。”

利威尔从怀里掏出那把锐利的小刀丢了过去,那似乎是他不离身的私人武器,艾伦匆匆用手接住,拔开来看了看,觉得这东西手感熟悉又陌生。

“会用吧?”

“训练兵的必修课。”

“收着它,要是碰到什么万一,希望你和它合得来。”

“⋯谢谢。”

艾伦心想最好别让这东西派上用场,如果要战斗,还是长剑来得更顺手些。然后他把它收入怀中,冰冷的剑鞘紧靠他胸口。

利威尔走在前面,天色开始越来越暗,他没有和他说这把短剑他年轻时还用来杀过人,上面沾染的血包括了那天傍晚向母亲施以毒手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路向上走,总感觉周围有人看着他们,但每当艾伦回头探望时又什么都没发现,不久后利威尔发现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也许是多想了。

艾伦只回答说是夜路不常走所以一时间不太适应,利威尔看了看他身后,又看了看他的眼睛,什么都没说,放慢了脚步和他同排并行。

“⋯我不是害怕。”

“嗯。”

“所以可以不用刻意走我旁边⋯⋯”

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小,很没面子。

“艾伦。”

“嗯?”

“不对劲的感觉不一定是害怕,你加入调查兵团多久了?”

“半年。”

“出了几次任务?”

艾伦很认真的在心里数起数,于是又难免伴随过去那些惨痛记忆,最后他深呼吸一口回道,“六次。”

“六次任务足以让天生的猎人形成一种无意识警惕。”

“长官?你是说⋯⋯”

“相信你的直觉,”利威尔凑过去做了个手势,“直觉有时比你想像得更准。”

艾伦点头,咽了咽口水,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又开口。

“抱歉⋯长官,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

“我觉得其实您也没那么严厉。”

“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伦的拖拖拉拉让利威尔有些兴味缺缺。

“所以女人缘应该不差。”

对于利威尔来说,有些话题不能轻易触碰,这也是艾伦后知后觉才知道的事。

 

对艾伦而言,接连几天位于过于寒冷的环境的确耗费了他大量能量,不仅是生理上的反感更是心里的抵触。

845年至846年的寒冬,为了解决当时的粮食危机,幸存下来的艾伦、米卡莎和阿明被政府拨往荒地开垦种粮。艾伦记得当时自己只有十一岁,但难民们对他并不怎么友好,政府发放用来御寒的衣服并不足够,所以他总是抢不到,若非还有米卡莎在旁边,他怀疑自己早就冻死在那个严寒的冬季,之后好几年光景,他都无法摆脱这个阴影。

每个冬天来临前他得花一段时间来过渡自己的作息,首先是每天把火炉在房内备好,两天看一次木柴库存,三天瞧一眼粮食配给,走路的时候喜欢把脖子缩进围巾,捂得严实。米卡莎说这样不像他,更不像个军人,军人的基本素质就是能坦然面对各种境况,但艾伦觉得他没法克服这一点,身为人类的他没有巨人化时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他的确畏惧考验生命力的冬天,他也承认他厌恶冬天。

所以艾伦和利威尔在说话的时候,口齿都在漏风,若非强迫自己镇定,说不定早已腿下一软再也爬不起来。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想要和利威尔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因为他感觉现在这样能驱散一点寒冷,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两人边说话边往上面走,有的时候不高兴讲话了就不讲,这次接触之后艾伦总觉得他对利威尔的很多看法都在改变,比如,他其实是个很友好的人,再比如,他其实并不沉默。外表和内心总有零零总总的差别,他想自己说得越多,利威尔是否对他的看法也在改变。

“我是个怎样的人?从一个士兵的角度。”

艾伦再度开口,这时风小了点,无星,依然是深沉的无雪冬夜。

“不可或缺。”

“为什么?难道因为我有特殊能力?”

“因为你有觉悟。”

“觉悟?”

“是,只有经历死亡的人才有觉悟,新兵往往缺少这点认识。”

利威尔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和自己抱有相同的觉悟,这种相似从某种程度来说令他厌恶但还算把这份感觉控制在了友善范围内——必须承认,没人喜欢这种似曾相识,甚至一模一样的刻板感觉。

事实是,利威尔和艾伦,即使不是同一个时代出生的人,但他们身上某些地方却很相像。

“但每天都有人死亡。”

过了几秒艾伦反驳。

“你和他们不同,”利威尔望向艾伦带些迷茫的表情,回答,“有些死亡是自己昏了头干的蠢事,它很荒唐,毫无价值。有些死亡会让人重生,觉悟就是重生后才会想通的东西。”

难得利威尔一句话讲得那么长,艾伦很意外,他想即使这个男人绝非诗人,也是个军营里很有想法的人。可艾伦觉得自己不够聪明,依然无法很好得得到所谓“重生”和“觉悟”的要领,或许这是欠缺年龄和阅历的原因,心里形成了浅浅认知,却无法理解透彻。

但至少,此时他们还在现实活着,虽然艾伦在鬼门关已经走了好几遭,但每次活下来醒过来都会深刻体会到自己对生命依然眷恋:他眷恋这个世界,虽然它很残酷,他眷恋身边每个朋友,有时还会想起那些往生之人⋯⋯

话题和气氛都开始沉重,风又大了些,似乎是走到了半山一个风口,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脸色越来越差。

发现他行为异常的利威尔顿了顿,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艾伦可能快到极限,但在到达目的地前不可能为谁停留,任务和生死面前,没人可以喘息。他拍了拍艾伦,让他跟上自己。

“回去后准你休息两天。”

“如果三天呢?”

“两天也没了。”

“⋯⋯这是团长的规定?”

利威尔瞥了他一眼,然后艾伦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乖乖闭嘴。

 

 

8

 

找到目的地比预想中简单得多,出乎意料的还看到几个身穿自由之翼披风的身影站在那里,只是当利威尔和艾伦走近时才发现比起失散时,人数少了。

风吹起所有人的披风,他们站在一起,相互依靠和对视。利威尔走近队伍时,韩吉出列和他低声交谈了几句,艾伦跟在他身后,扫了一眼队伍,发现米卡莎她站在队伍靠右,阿明在她旁边。

稍后利威尔看了队伍一眼,开始喊起班号清点人数,只是谁都清楚,有些人,是再也听不到利威尔的声音了。

“特别作战班,立正!”

然后风雪似乎开始肆虐,所有人拿出仅剩的一些力气,迫使自己尽量站得像样些,目视前方,就像平日里训练的那样。

利威尔让艾伦也归队,但队伍并没因此变长多少,对长官来说,这种时候发号施令都成为一种负担。

“报数!”利威尔声音沙哑。

黑夜里寒风中的声音铿锵有力,没有人哭,但依旧艰涩。出发的日子是在三天前,包括利威尔在内25个人获得被派出Wall Rose执行任务,风带来细微的尘埃,刮伤每个幸存者的脸,但无人动摇,开始挨个报数。

 

“一——二——三——⋯⋯七——八——”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声音继续下去,利威尔看着他们,声音不禁提高了点,“还有哪个混球没报数!?”

队伍里鸦雀无声。

“艾伦•耶格尔!”

“我报数了,长官!”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个位数,这是一眼就能清点出的数字,哪怕加上艾伦,特别作战班也队不成队。

比起出发时少了十六个人。

短短的一行,此时站在他面前。

 

韩吉把东西从包袱里倾倒而出,被血染红的碎布料,皮质的手链,几块写了名字的铁名牌,还有破碎的半幅圆框镜⋯⋯

“这些东西,我们,只能回收那么点东西。”

翕动了半天的唇终于开口汇报,声音微颤。

他们的伙伴死了,安息了,但他们却拯救不了他们,因为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生命很短也很脆弱,巨人这个词,包含了整个世界的恐怖。

“这帮家伙,即使去送死也不带人,说什么留下断后,说什么自己懒散惯了,说什么一辈子至少要当一次英雄,说什么⋯⋯”

队伍里幸存的人不能一直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如果一直想着那些,迟早完蛋,所以为了忘记这些,执行任务时会讲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但即使如此,仍是种心酸。

韩吉又想,自己的这些话,说给谁听?说给谁听呢?

 

把那些东西大致清点了一遍,韩吉做得很好,每个人都至少留下了一点儿能念想的东西,他们要做的就是完成任务、活下去,把这些最后的遗物递交他们的亲属。远处风还在肆虐,带来了凌厉的雪粉,情绪稳定了些但依然很忧郁,此时他们不得不提起精神,因为接下来才是真正重要的时刻。

重新整顿队伍,分配了任务后,利威尔大致问了下韩吉失散时发生的事。韩吉他们那队人雪崩之后,山洞口被白雪完全堵死,几个人摸索了半天总算发现山洞往里走有一条活路,走了约莫半天终于听到了些风声,然后顺利出了山洞,此后确定位置花了不少时间,期间他们碰到了几匹巨人,作战环境太差而且奇行种都格外难缠,一些人牺牲了,保全了另外一些人。

之后的事,不说利威尔也知道了。

“你们碰到不少巨人?”思考片刻利威尔开口询问。

“几匹,虽然不高,但很敏捷。”

“这件事很奇怪。”

“怎么?”

“我一路过来没碰到那些怪物。”

“你开玩笑?!”韩吉显然对此吃了一惊,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这不是开玩笑,韩吉。”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说真的,这太不可思议。”

“又可以在笔记本上多添一笔了啊⋯⋯”

利威尔和艾伦很安全,这事值得庆幸,但这样的安全背后却让韩吉越想越不寒而栗,狂风暴雨前总是一段极致的宁静。

“对此有什么看法?”她又追问。

“能有什么看法,”利威尔瞥向韩吉,心里累积的问题不比韩吉少,“接下来考虑的,是先把份内事做完。”

说完他们不约而同抬头看向悬崖顶,从一开始他们就发现悬崖顶有一幢建筑物,天黑,看不确切情况,但很有可能是前文明的遗留之物。

 

前面没有山路可走,要爬上那里必须启用立体机动装置,但因下过几场大雪,将金属线直接打入山体可能并非百分百牢固。

韩吉最后解决了这个难题,这对她来说没什么,按照军师的思路,只要先画好一块区域,然后利用立体机动装置将那里的积雪打落,再一个个借此爬上。可这样的做法有一个弊端,或许会无端耗尽一个人的瓦斯。最后艾伦站出队列,说让他来,理由讲得言之凿凿:万一遇到危险什么情况,他有巨人化的可能。

说这话时利威尔看了他一眼,那双宝石绿的眼睛饱含无比坚毅的决心,艾伦•耶格尔一点都不紧张,甚至有种穷途末路后的洒脱。

那一刻他觉得这小子长进了,虽然有时依然愚蠢。

作业进行得很快,雪有些厚,费了不少时间才勉强看到了黑色的山体,他们发自内心感谢发明这台机器的工匠,一百种情况一百个用法,灵活的机器是野外生存的基本保障。剩下的事就是一个个借助装置到达山顶,这很简单,但这里又遇到一个问题:艾伦•耶格尔该怎么上去,或者,更确切地说,该搭谁的装置上去。

米卡莎说她来,但却遭到艾伦的拒绝,最后跑到队伍末端,找了那个金发小子阿明·阿诺德,拜托给了他。

韩吉第一个上去,接着是米卡莎⋯⋯利威尔垫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阿明把装置打入山体,拉了拉金属绳确认牢固度后,回头叫上艾伦,让他一定要抱紧自己。

装置开始运作,传来熟悉的“嗡嗡嗡”声音,飞速的把两人向上拉去,利威尔在下面看着两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不详的声音,他的感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情况有所不妙。

上头突然传来一声凄戾无比的大喊“艾伦——!!”,那是不止一个人的声音。

 

然后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落,是那种不正常的风声传达给他的讯息,一种近乎条件反射的感觉让他第一时间掏出了枪,在打入山体的瞬间就运行金属绳向上疾速飞去,寒冷的风让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但一秒不到的时间,他依然看到一个黑影从上往下掉落。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冷静差点出了状况,比如,脑子里会闪过要是没接住的念头。

也许正是这种不同寻常的感觉,把他的警惕性和敏捷性拔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电光石火间他抽出软刃一把卷住那个身影,然后速度向自己这里扯来,右臂抱住那个身影,收力紧挨自己胸膛。

只有一次机会,但利威尔成功了。

心悸未定的艾伦,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抬眼只能看到那男人较为精巧的一个下巴,可惜几天没有梳洗,已经不怎么光滑,蓄了不少胡渣。

 

所以当所有人看到利威尔抱住艾伦一起上来的时候,都松了口气,接过艾伦后,利威尔凭借自己的力气一跃而上。

他刚在一边把东西收拾好,回头就看到回过神的艾伦站在自己身后。

“需、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

“利威尔先生!”艾伦这样的称呼让他很不自在,或许该说,还没适应。

“谢谢什么的就免了吧。”他没觉得这样的举动多光荣。

艾伦看向利威尔的眼神很严肃,“虽然这么说,但⋯⋯”

“利威尔!艾伦!快来这里!” 

韩吉的声音传来,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

利威尔做了个等会儿再说的姿势,向那几人快步走去,艾伦的话被突发状况堵在心里,那感觉很糟糕,但无可奈何。

 

发生骚动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崩塌大半的建筑物,韩吉吃力地想辨认腐朽铁栅栏前面那块牌匾上斑驳的字迹。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镜,凑上前去看,断断续续辨认出几个字母。

“C⋯O⋯W⋯N⋯T⋯O⋯⋯V⋯⋯”

这一行到此为止,她伸手把那些脏雪和污泥捻掉,露出下一行字母。

“J——A——E——G——E——R——”

⋯⋯耶格尔。

猎人。

艾伦的姓氏。

所有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艾伦,像是挖掘出一个巨大谜团的冰山一角,但紧随而来的是更大的困惑和求知欲。

“可前面那串字母什么意思?”

“Cowntov⋯”阿明思考了片刻,然后喃喃自语,“⋯我想,说不定不是这个词。”

“怎么说?”

“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些字母应该都是刻上去的,难免会遭到破坏,一些字母被磨损,也是有可能的。”

“重点。”

“如果这个C被磨损了右边,那原本可能是D或者O,最后的V,如果在左边加一笔,那就是N或者W,几个组合下来,只有一个词最有可能。”

分析完毕,阿明·阿诺德扫了眼所有人。

“Downton。”

始终静静观察的利威尔先反应了过来。

“DowntonJaeger⋯⋯”

韩吉看了看那块被丢弃在地上的牌匾,又看了看面前崩塌了只剩一半的建筑物,她慢慢站起身,但却更加迷惑。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是如此。

 

 

9

 

“第一位耶格尔先生表面是一位乡绅,实际却继承了荣贵的侯爵头衔,他携妻带子买下这里,修建了这座耶格尔庄园⋯⋯嗯,让我瞧瞧这儿有多少名小耶格尔⋯⋯哦,不错,我想应该是两名,一个女孩一个男孩。”

 

这是一条铺着残破地毯的走廊,原先应该是作为这幢别墅主干道的走廊因为种种理由变得脏乱不堪,石柱倒塌后的碎屑残骸躺在走廊中央,还有作为装饰品的金属盔甲,但他们都碎成了片儿,稍不小心就会踩到,原应挂在墙上的族谱油画也纷纷碎落在走廊旁,百年的时光使它们布满了蛛网和灰尘。韩吉有些兴奋,她走在队伍最前头,每经过一副画像前都会蹲下身来仔细辨认一番,但除了耶格尔家的几张脸和姓名之外,再没多的信息。

往前走,尽头是宅子没落前最后一位耶格尔先生的肖像,也许当时灾难来得太过突然所以还没来得及挂上墙壁,总之发现它的时候这幅画正被一块黑布罩得严实。韩吉小心地掀开那块脆弱的天鹅绒布,瞬间扬起的灰尘另一旁的艾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其他人迅速捂住口鼻偏过头挥了挥手驱赶灰尘。

 

或许因为有厚实保护层的关系,即使经历百年时间这幅也比之前任何一幅的品相要好上许多,片刻,凭借昏黄的几盏烛光,所有人慢慢看清了那幅画。

画中青年修长挺拔而英俊潇洒,猩红色天鹅绒大斗篷下露出了珠宝纽扣和缝在黑色上衣表面那一截华丽而繁复规则的刺绣图案,黑色的裤子勾勒出他笔挺的双腿,脚下踏着一双深棕色马靴,他带着深海蓝宝石戒指的右手握着象征家族权力的宝剑,左手则甩开斗篷,预备战斗的姿势被画师勾勒得惟妙惟肖。

但真正令人吃惊的却是画中人的脸部:绿宝石一般的双眼正义且沉重的凝视画外人,唇瓣紧抿,这位贵族青年没戴帽子,所以一头深棕色的发在月光下深浅交错。

但无论如何,谁都不能否认,他与艾伦•耶格尔长了张相同的脸,没有哪个画师会吃饱了撑着在肖像画上作假,何况艾伦那时根本还没降生到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急于知道艾伦此时此刻的表情,视线不约而同看向站在墙边的艾伦,而主角似乎也知道他们要说什么,皱着眉转过头,避开那些带有疑问的视线,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说话——他在紧张时经常那么干。

“致伟大的Christoph•Jaeger⋯⋯”蹲在地上的韩吉手抚这幅签于肖像角落的致辞,“猜的没错的话,这家伙应该就是这里最后一任主人,克里斯托弗•耶格尔。”

韩吉语气肯定,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看向艾伦。

“不过这事儿真是奇了,”她一把搂过艾伦的脖子,揉乱他柔软的刘海笑着说,“就像是看到五六年后的小鬼头嘛。”

“嘿哟呵,简直就像是一个投影,只是拉长了五年时间。”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大概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我是说,有关艾伦那小子。”

队伍里一人一句小声交流。

等说得差不多了,一直保留意见的利威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弹了弹肩膀上的灰尘说道,“当事人一定比你们更想知道。”他的模样一点不惊讶也没有疑问,反而让人更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长长一段沉默,空气流速也因此变得艰涩缓慢,不说话是因为逻辑中止了运作,此时一个齿轮卡在艾伦脑袋里,让他变得无知愚蠢,对现状更加无从解释。

“混蛋!”终于他忍不住一拳砸向斑驳的墙,长满蛀虫的墙壁纷纷落下来,看不清颜色的碎屑落了些在艾伦靴子上,也落了些到那幅克里斯托弗的肖像画上,“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开口,声音像是教堂塔尖那日暮老钟般沉重,又带了顾虑的余音。

“知道才奇怪。”

“但这用巧合都无法解释!”

“也没人说那是巧合。”

“您究竟在想什么?!”

心底越来越不安,艾伦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甚至连一贯的尊称都忘记带嘴边——显然这是恼怒的前兆。

“格里沙医生有没有说起过你爷爷,甚至更早的耶格尔家的事?”韩吉思考片刻打断。

“我没有爷爷,他才不是那种老提往事的人。”

“耶格尔先生是个好人,更是位好医生,”米卡莎站出来,她冷静的走到艾伦旁看了他一眼,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世上没有一个地方比耶格尔家更值得令人怀念。”至少她手中双刃是为了夺回那一切。

艾伦家并不富裕,定居的希甘希纳区是政府作为诱饵般的存在,家境稍好些的家庭都不会冒险居住在那里,即使它税收低得诱人。

提起格里沙这个名字,利威尔对他的印象也只有“乱救人的笨蛋”这一条而已,除了出诊就只会在家看书研究医药的男人。毕竟是十多年前的记忆,现在想起来都仿若隔世,尤其面前还站着他们的儿子。

感到沉默因子在周围飘散,利威尔虽然不觉得这新发现是什么好情况,但至少还不算坏,于是他走过那幅画,不做停留继续前行。

“去哪?”

“其他地方。”

“那这怎么办?”

“除非你能想到合理解释,否则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好吧,希望我们能找到一个合理解释。”说这话的时候韩吉看了眼艾伦,发现他还在看着那名画中青年。

“韩吉。”

“是。”

“这个发现记下来,细节一个不许少。”

“OK!”她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利威尔的背影,“难道不能直接把它从画框里取出来吗?”

“艺术。”利威尔口气冷淡得像此时气温。

⋯⋯冷静的暴力份子何时效力于艺术殿堂了?韩吉推了推眼镜,心想这句话从利威尔嘴里讲出来真是不可思议,然后一把扯过还伫立不动的艾伦,跟上继续前行的步伐。

“韩吉小姐⋯⋯”

“嗯?你想起什么了?”

“当然不是,”跟在韩吉身后的艾伦看到利威尔步伐沉稳走在队伍最前,视线转回来咽了咽口水问,“人类寿命能无限延长吗?”

“难道你想说,艾伦•耶格尔其实是画里那家伙然后像只老怪物一样活到现在?”韩吉表情夸张。

“嗯⋯⋯也许⋯⋯”

得到有气无力答覆的韩吉抱起胳膊看向艾伦的眼睛,然后伸出手飞快在艾伦脑门上拍了一下,“开什么玩笑,你以为你真是巨人?杀不死的怪物?耶格尔夫人怀胎十月将你产下,如今你却在说什么鬼话?”

“可也没人能证明我是她亲生。”

“谁告诉你说没有?”

“别说是我父母,他们可是当事人!”

“当然不是了,”韩吉微笑,“我说的是,我们亲爱的利威尔长官。”

这个答覆足够在艾伦•耶格尔心底产生重磅炸弹的空投效果。

“其实换个角度,也许你真该庆幸你至今为止的一无所知。”

“⋯⋯”

艾伦不知该说什么好,与其说这事来得过快倒不如说莫名其妙,与其说自己被狠狠吓了一跳不如说那感觉复杂得像一碗杂汤捣腾在食道,吞不下也吐不出,也许自己真的比自己预想的更无知,尤其是有关利威尔的事。

“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知道吗?”

“不能,那是他的事,你得去问他。”韩吉拒绝得干脆,笑得也贼,“不过我能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

“为什么?”

“酒后真言。”

“⋯⋯”

 

利威尔找到通向二楼的残破楼梯,大理石楼梯上也铺出地毯,百年后却只剩下一堆布满灰尘和老鼠屎的蠢东西,光是踩在上面都令他觉得心生不快,他知道这又是自己老毛病发作。

自从当年离开那个地下黑市,利威尔就渐渐有了爱干净的习惯,甚至到了有些变态的程度,这都得归功于那时整天挥之不去的汗水味儿和血腥味儿,当然还有地下街特有的那种臭味——菜市场的鱼腥、街妓的廉价香水、垃圾桶的腐臭食物⋯⋯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味道,全都混杂在一起,光是回忆那恶心的环境,就得令他头痛好一阵。

回归军旅生活后,低级下流恶俗丑陋的东西自是不用说,甚至连房间的一粒灰尘他都想尽办法撵出屋去。

眼不见为净。利威尔的最佳说辞。

所以现在这间庄园的腐朽霉味让他眉头也没舒展过,如果可以,执行任务的目的地真希望别是这种鬼地方,可惜没得挑,来了才知道比想象得更糟,只是他没忘记他是这一队的首领,走在队伍前头的身姿依然端正笔挺。

 

“安海尔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身后传来组员轻松愉悦的对话,“越是接近真相越是兴奋,说的就是那么回事吧。”

“搜查范围太广,线索太少。”又有人这么回答。

利威尔思考片刻,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那两个依然在小声讨论的幸存组员。

“喂,如果你的私房钱不想被老婆发现,一般而言会放哪?”

“咦?那、那个⋯⋯长官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我家那位决不允许我藏私房钱的!”

“我说的是假设情况。”

“会藏在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吧⋯⋯啊,可能会塞进准备丢弃的烟盒里,然后放在床底角落什么的⋯⋯”

“女人从某种程度比男人要聪明得多,”以某种程度来说,利威尔很佩服女性的那份超敏感心理,“所以你说的那些死角她们大多会在起疑时就第一时间排查。”

“哇,女人真可怕。”

“不,和是不是女人无关,只是个比方,”利威尔想到队伍里还有几个女性,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当一个人想藏住一样东西,不想让人发现,一定会藏在令常识判断疏忽的地方,那地方往往近在眼前。”

时间不多,必须给出判断后放手一搏,至于结果,交给天定。

“这里数过去总共八个房门,一人负责一间,进门后彻查,尤其放在外面的东西,”说完后又像想到什么,看了眼落在队伍最后的家伙,“艾伦•耶格尔跟我走,其余家伙解散,如果在我出门前还没看到你们有什么收获,扣一成本月工资。”

利威尔向后面所有人下令后,抬起脚向身边最近那扇木门踹去,灰尘纷纷扬扬,呛了所有人,随后他掏出手帕捂住口鼻走入室内。

虽然还想问为什么是我,但艾伦听了最后那句威胁味十足的话还是缩了回去,小跑步跟着利威尔走进房间。

利威尔穿着脏兮兮的军服和披风走在他前面,一手摁在双刃的剑柄上,一手自然下垂。艾伦认得他一头短黑发和不高却结结实实的背影,战斗紧绷的身体却总在休息日悠然自得,会和那双手臂一起轻松无比得在沙发背上伸展开来。男人穿衣服没什么讲究,和所有军人一样一年四季最常见的就是调查兵团那套,休息日也就随意套件领子开口稍大的亚麻白上衣,顶头的几颗扣子基本不会好好扣上。因为受不了污渍所以一直很干净,在艾伦看来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模范士兵的典范。

说实话艾伦一直觉得他对利威尔的了解在不断加深,可一想起韩吉那句话,突然又不那么觉得了。

一局一局,走了过场,谈了不少,他和利威尔两人手中握有的筹码也从未变成同等数额。

 

 

10

 

利威尔显然不会察觉到艾伦的想法,他在房间走了几步,发现这里以前可能是一间书房或者档案室,几排书架竖立在房间左右两侧,但上面的书籍都散落在地板上,一些已经腐烂或者风干,踩在脚下吱吱作响。

房间正中间的落地窗前摆放了一张书桌,桌上的一切都被灰尘蛛网覆盖,他默默走到书桌前,视线扫过书桌。

固定的烛台、破碎的墨水瓶、不规则摊开的笔具,再走几步,利威尔发现抽屉都完好如初,他掏出手帕包住抽屉拉口一个个抽出检查,里面要不就是被撤离了所有物品,要不开始就只是摆设,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但他却在书桌旁发现本残缺不全的书,它开口向下躺在桌角,长时间没被人阅读,所以封面已被灰尘完全覆盖。

利威尔举轻若重拿起它,以手帕拂去时间的灰尘,渐渐露出它的本貌,封面污迹斑斑,似乎有一道血痕,或者血珠曾洒上去过,他把书砰的一声放在书桌上开始噼啪翻阅。

翻书声让艾伦也注意到利威尔这边的异动。

“这是什么?”

“书,很久以前的。”

“里面写了些什么?”

“克里斯托弗•耶格尔的手扎,安静些,小鬼。”

利威尔抬头瞪了身边废话良多的人一眼,继续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主人的私人笔记,字迹成熟而潇洒,由一个人在过去某段岁月里陆续写成,每篇之前都标有年份月份和日期,但其中一些页数因各种原因掉落了,所以某些篇章看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笔记大多是一些日常的生活片段记录,间或记录了些家族间的生意往来,其中值得人注意的是三番两次提及了一个名为克利姆特的家族,和耶格尔家关系看似不错。

最后草草翻完,利威尔沉默不语,走到一边看向窗外,眼睛望向远方,脸色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难看。

“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艾伦焦急、好奇、无法自制的走到书前开始翻阅,一行一行扫视得飞快,掠过无数没用的信息后,抓住了某些很关键的词句。

 

“我又梦见大地开始塌陷,天空昏暗无以辨认日月明星,主所创的世界,有望不见尽头的火光和黑暗——而撕碎世界的巨人之子,进击之势令我无能为力——”

然后句子断了。艾伦匆匆向后翻了几页。

“劳尔斯•克利姆特说我产生了幻觉,世界怎么可能毁灭,它是如此真实而牢固,在我们没找到那个源头之前,它会和所有人一直存在——我问他,我们究竟要找到什么,他却给了我一个拥抱,告诉我到时候自然会知道。但我心里仍然觉得奇怪。”

下几页似乎掉落在其他地方。

“十一月八日,我和劳尔斯一起来到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是的,什么都没,只有那个,我握紧手里那把世代传承的钥匙,开启了那个开关,不可置信,不可置信,我眼前出现了——”

这一行之后的字迹没了。

“这混蛋眼前究竟出现了什么?!”艾伦有些气急败坏,他愤怒的声音回荡在房内。

“可能有人故意想要擦去这一段,”利威尔走到他身边,继续翻了翻,他指了指某一页,“看看这儿。”

“这个世界确实开始沦陷,巨人开始涌现,不断涌现,他们撕裂这个世界——好几次劳尔斯说我疯了,因为我拒绝承认自己看到的一切皆为虚妄,我没法承认,真的,这太疯狂了——”

“劳尔斯不断告诫我,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想,他试图拯救我,但在我看来他如同恶魔——拳放心口的劳尔斯对我说如果再不信这个世界是真实,他只能用生命来教会我,虽然这会多花很长很长时间,说完他反手握住我拿着匕首的双手,毫不犹豫刺入自己胸口,我惊呆了,看他那双真挚的眼睛和嘴角溢出的鲜血。劳尔斯告诉我,他——”

“尘封,这个世界一切关于耶格尔的真相在我离开前必定丢落深渊谷底,我沉睡,死亡——交给你,致看到这些话的你,希望你们能走出这个悲惨世界。”

“生命,自由,以及,那份遗落的东西——找寻你心中那本圣经,记住忘却这个世界看不见尽头的黑,如果——”

 

往后是空白页,看来主人只来得及记录到这里,最后一个自迹还被拖得长长,划到了边页。

“到底藏了什么,藏在哪里⋯⋯”

即使得到了只字片语的类似笔记的信息,艾伦还是想不出这告诉了他们什么。

“那家伙应该是在死前把某个重要东西放起来了。”

“我们仍不知道「秘密」的方位。”

“可以从他死去的地方查起。”

艾伦看了利威尔一眼,真想抱怨谁知道百年前一具白骨会在哪?但想起这是对往生人的不敬,于是又把话咽了下去。

“要我说说现在的疑问吗?”

“⋯⋯疑问?什么疑问?”

“难道你没大概整理过线索?”

⋯⋯艾伦确实没想过。

利威尔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向外走去,艾伦张口欲言,匆忙跟上。

“现在去哪?我们不查了吗?”

“有价值的东西都到手了。”

“好吧,那您的疑问究竟是什么?”

“「如果我再不信这个世界是真实,他只能用生命来教会我,虽然这会多花很长很长时间⋯⋯」还记得这句?我们需要弄明白劳尔斯这句话的含义,以及,还记得克里斯托弗最后宣告了他的死亡?那劳尔斯说这番话的理由,还有他选择让克里斯托弗杀了他的理由⋯⋯这些,所有,艾伦,你都需要明白。当然还有秘密,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们都需要找出来。”

利威尔从没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这让艾伦吃了一惊,想了想才继续开口。

“秘密和巨人有关?”

“我想,应该是。”

“这番话也和巨人有关?”

“不知道。”

说完,两人比进来时更为沉默,刚踏出房门,听到走廊深处响起一声惨叫。相视一眼,迈开步伐向声音源头跑去。

 

他们跑过去的时候也看见另外几个人集合在房里,利威尔皱眉问了句怎么回事,随后几个人侧了侧身。

看清了。

看清了究竟是什么。

 

两个男人坐在那里宛如沉睡,栩栩如生。

艾伦•耶格尔,或者应该说,和他很相像的克里斯托弗•耶格尔,就坐在破旧的沙发上,他的双臂,他的怀中躺着另一个人,他面容平静,白衫黑裤,左胸口被暗红颜色染红。

 

看起来简直不可能,但它真实发生了,现实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像梦境——是的,那个躺在克里斯托弗怀中之人的面容和利威尔如出一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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